第四话 斗魂的继承者
云翎打头走进了神殿中。
即使越过了入口的石柱，仍然没有一丝通常在夏季进入建筑物中会感觉到的那种阴凉感。云翎大起胆子好奇地张望四周，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度明亮的照明和过于宽敞的空间，周围什么都看不见，就连墙壁都看不到。
过了入口，前方大概是大厅之类的地方。云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流光兽，看到它点头回应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右脚迈了出去。
什么都没踩到。
等发觉不对的时候前移的重心早就收不回来，下落之中云翎情急之下回头想向流光兽伸手求救，但别说也向着她伸手却没能够到的流光兽，就连刚刚还踩着的地板边缘，伸出的手也只是像去抓立体影像一样从貌似坚硬的石质地面直穿了过去。
“云翎——”
“伊格你给我等着————！！”
云翎的惨叫连同她的身影一起，被没有一丝阴霾的光晕吞没了。地板上的光晕像是打饱嗝一样漾起一圈0和1组成的小小涟漪，然后便恢复了宁静。当流光兽跑去云翎消失的地方猛地敲打地面的时候，那里已经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地只余下纹丝不动的岩石。
0与1的编码。简体和繁体的汉字。分不清到底是英文法文德文拉丁文还是别的什么的字母。只在动画片里看到过的日文假名。
无数的闪光碎片从云翎的身边疾驰而过。或者说是云翎从它们的面前高速掠过。云翎不断地伸出手想抓到什么来阻止自己的自由落体，但所有的东西，就似乎它们都是真正的光华，尽数从她的手掌中穿过，她什么都抓不住。
伴随着不断穿过光芒组成的碎片的过程，无数信息闪回般地在云翎脑海中掠过又消失。
——数码世界。数据构成一切的世界。数码兽的世界。
数据的世界，但却不是网络世界？
——数码兽。数据生命体。数码世界的生物。
既有触感又有温度，却是数据？那么……现在在这个世界的“人类”呢？
——数码世界，是意念构建现实、意念成为力量的世界哦。
“谁？！”
是和无声默读版涌入脑海的信息不同的，辨别不出多少人的嗓音重合在一起的话语。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云翎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却没看到有人在的迹象。
云翎在坠落中看向上方。是光的湍流——按照流光兽和伊格所说，再加上刚才脑海中响起的声音的说法，那些也都是数据，或许是比具现化成云翎所熟悉的日常事物的那些更加纯粹的数据形态。那么刚才的声音，或许是触碰到了什么含有音频的数据？
那么——是因为自己无意识间认为一脚踩空肯定要往下掉，才会一直下坠的？如果，坚持相信自己能停下来呢？如果不断告诉自己，现在的自己也是数据的聚合体，数据是能够碰触到同为数据的存在呢？
云翎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念叨起来，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个数据比外面更密集和纯粹的空间而已，同为数据的自己没有理由再掉下去。
慢慢地，从下面似乎不再有刚才那么大的风压了。云翎试着睁开了一只眼睛，数据的光有点耀眼，但已经显然不是坠落时看到的那样拖下长长的发光轨迹。把另一只眼睛也睁开，四处打量，她发现自己正飘浮在空中——或者说，是飘浮在数据之中。
四周零散的数据仅仅发出一点微光，刚刚让云翎觉得耀眼的并不是它们，而是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大团……一大团什么？也是数据吗？云翎没遏制住好奇心，伸手想要去戳。
但在她还没有碰到那团光之前，光就自己无声但有力地炸裂开来，大小不一的光团漂浮在云翎的四周。
《——这次轮到你们了。》
《——不要输。不要放弃。》
《——加油。》
《——记得相信自己。相信搭档。相信这个世界。》
此起彼伏的声音，有的听得清楚有的却被其他声音盖过听不见，有的大有的小，有男声也有女声，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是少年少女年轻而充满活力的声音。
最后，所有的声音汇聚成了同一句话语。
《——这个数码世界，拜托给你们了。》
云翎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在长长地呼气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我还不知道我为何而来。但是至少，我会尽我所能。”
所有大大小小四处漂浮的光团又重新聚集起来，这次比之前它原本的样子更加浓缩，在云翎的面前一起一伏地似乎在暗示些什么。云翎下意识地伸出双手，那光团缓缓地落入她的手中，然后逐渐地暗淡了下来。
是一副护目镜。实在是看不出有多么的精致，主体的框架是轻便的银白色，如果有什么地方在卖它的话，价格想必并不会超出和云翎同龄的少年人零花钱能承受的极限。
《——带上它吧，那是冒险之旅的象征。》
云翎握紧了手中的护目镜。片刻之后，她拿起它，把它戴在了头上。长发戴起护目镜来有些不方便，从来没在头上戴过东西也有点不习惯有弹性的带子紧紧地勒住脑袋，但是没关系，习惯就好了。
正了正镜片让它们朝向正前方。“冒险之旅”这个陌生而又让人兴奋的词语，带得心脏跳得有些急，为了转换一下心理状态，云翎再一次地深呼吸——确切地说，她只来得及深吸。
这一口气还没有呼出来的时候，周围的景色忽然地就发生了变化。
“噗！咳、咳咳……”
毫无防备的云翎一屁股就坐在了坚硬的地面上，一口没喘出来的气险些噎在嗓子眼里。搞不清状况地抬头四处看，石质纹理素材的地面和柱子，以及找不到光源但依旧明亮的宽阔的大厅——这是她进来时只瞥到了一眼的，神殿的内部。
回头的话隐约能看到大概是进来的时候走的路，因为内部亮度的关系遥遥地能看到的外面的景色显得有些暗。从那边就能出去了，但是云翎还没有达到她最初的目的。她回过头来，站起来掸掸身上便继续向里走去。
直到在巨大的门前停了下来。
不止是一扇门。当云翎反应过来，被面前的门拦住去路而停下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被一圈上了锁的厚重门扉围住了。不，也不是所有的门都上了锁。一共十扇门，全都一模一样的雕花镂金大门，九扇上挂着现在已经罕见的重重的黑色大铁锁，只有一扇没有锁，但十扇门都是同样紧紧地闭着。
云翎犹豫了一下，走到没有上锁的门前，用力推了推。有些出乎意料，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地，门没有开。
原本还能看到的回去的路现在已经被围成一圈的十扇门堵住了。云翎没有办法，只能从没能推开的没上锁的门开始，一扇一扇地试着去推。
一开始的几扇门和那扇没上锁的一样都是纹丝不动，云翎使出全身的力气用肩膀顶了好几下又踹了门锁两脚依旧没有反应，只能继续往前走。但当试了一多半的门，气喘吁吁地站在下一扇门前面的时候，云翎莫名地有种确信的感觉。
要找的就是这扇门。
她没再像对付其他门那样连踹带撞，而是轻轻地把手放在了巨大的铁锁上。铁锁无声地化作数据碎片消失，不等她再去推，门便自己打开了。
然后不等云翎反应过来，她已经仰面朝天地倒在了地上，胸口还留着像是被人近距离用足球狠狠踢过一样的痛感，而且还是乘以二。意料之外的攻击让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一只套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带着锐爪的手伸到她的眼前。
云翎一只手抓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另一只手揉着还在痛的胸口，在外力帮助下重新站了起来。周围像是要把她关起来一样环绕着的门已经都不见了，回头又能够看到通往外面的出入口，而在自己眼前、刚刚拉自己起来的是……
“云翎！终于找到你了！”
平视的视线首先看到的是一双蓝灰的兽耳，略微俯视便是这一天半来逐渐熟悉了的流光兽的面孔。云翎环视着四周，方才仿佛永无止境地坠落的数据之光的空间早已荡然无存。她踢了踢坚硬的石板地面，自然是纹丝不动。这全都是由数据构成的，而她们就像穿越小说中穿越到网游世界的人物一样，也成为了和这数据的世界同质的存在。亲眼看到过扫描的沙子和零件化作彩色的碎光收入终端机的时候，云翎已经多多少少接纳了这个事实，然而这一次的经历，和头上橡胶带勒着头发的护目镜——和物品化作数据的过程相反地，数据汇聚凝结而成的实物——更是用一种更为直观和令人印象深刻的经历，催促她必须完全地接受现实。
这么想来，他们都还没能有时间认真地讨论一下有关这个世界和他们自己的状态的话题。云翎觉得，他们最好赶紧会合，找到一个安全的落脚地点来讨论一下。
“伊格说要咱们到这里来该做的事到底是什么……？”为了尽快会合，云翎开始张望四周寻找最初的目的。然而流光兽却惊讶地看着她。
“你不是已经完成了吗？刚刚融入你身体的东西，我不会认错的，就是光之斗魂。”
“光之……斗魂？等等，什么时候拿到的，为什么要让我拿？”云翎一愣，正要努力回想，腰间的终端机“嗡”的一声启动了投影屏。
【斗魂：能够让具有进化成十斗士潜质的有生命的资料聚合体进化成为十斗士。在已有的先例中，成长期数码兽与来到数码世界后数据化的人类都有进化为十斗士的可能性。】
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显示在投影屏上，加粗高亮的“斗魂”两个字说明了这句话是因为关键字被触发而自动跳出的。云翎选择返回上级词条粗略扫了一遍，没有得到比这句话更有用的信息，便关掉了上次打开后忘了再取消自动运行的D-pedia。
“那……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就是，光之斗魂融入我的身体……是以数据的形式？和‘我’这个数据融合了？”云翎把终端机挂回腰间，“还有，说是先例里人和数码兽都可以进化，不过有你在的话……就算是我用道具让你进化？”
“差不多就是这样。刚刚和你融合的数据有两组，而斗魂是按属性分人型和兽型两种，对应我能够进化的应该是两个光之斗魂。”流光兽抱起胳膊点点头，但却有皱了皱眉：“但是……通常来说斗魂都是直接融入进化者的数据里的，不知道像我们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去使用斗魂。”
云翎闻言揉了揉似乎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那里是被疑似斗魂的数据体撞击过的地方，然而无论怎么像在数据流里坠落时那样默念，似乎都并不能让它们分离出来。
但是想想陈晨和陈夕以及他们的搭档还在太阳地里等着，云翎也就只得先暂时放一放对此的探究，留待之后慢慢考虑。
“那么，流光兽。”云翎正了正头上还不太适应的护目镜，然后向着搭档伸出了握拳的右手。流光兽似乎是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抖了抖耳朵看着她。
“这里就是我们——我们两个，真正的起点了。——我们走吧。”
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收起利爪握成拳，和云翎戴着半指手套的拳头撞击在一起。
“好，走吧。”
“机车兽你等一下！”
“再等等，真的再等一下就好！”
“我才不管，你们不要命了我还想要命呢！你们快让开！！”
当云翎和流光兽从神殿里小跑冲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陈晨和陈夕一副“你要走就从我们身上碾过去”的大义凛然状挡在机车兽面前的轨道上，龙骀兽和多路兽一兽一边扒在机车兽的眼睛上妨碍视线，机车兽挣扎得就差从铁轨上跳起来了。
“陈晨陈夕！龙骀兽多路兽！出啥事了？”
“云翎姐！你回来得正好！”陈晨看到云翎简直像看到了救星，也顾不得多问云翎头上多出来的护目镜是怎么回事，左手拉起陈夕右手去拽龙骀兽的尾巴（另一边陈夕也一把抓住了多路兽的尾巴根），“好了机车兽开门我们可以撤了！”
机车兽闻言砰地一声弹开了车厢门，云翎和陈晨先合力把抱着多路兽的陈夕推了上去，然后陈晨想让云翎先上但是云翎踢了他一脚让他先走，只好先爬进车厢再回身伸手把云翎拉了上来。龙骀兽自己爬了上去，最后一个上车的是奔狼兽，左脚刚踏进车门机车兽就发动了起来，奔狼兽紧紧扒住车厢边又被云翎和陈晨拉了一把才没被巨大的风压吹飞出去，与其说是迈上车不如说是一个跟头滚进来的。
就在机车兽的车门再次砰地一声巨响重重闭上的瞬间，一记风刃紧贴着车身飞过，在地面上剜开一道裂缝的同时也震得车厢抖了三抖。
陈晨冒险打开窗户探出头去看了一眼，神色一下子紧绷起来：“被追上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云翎也跟过去，刚想探出头去便又是一记风刃打过来，还好她退回得及时，只被削掉了几根头发。趁着对方刚放完必杀技的功夫云翎再次快速探了一下头，远远地瞥见一条绿色的飞龙扇动着茶红的翅膀。在DWOL，即使成年人也鲜有人拥有的‘搭档’中，云翎曾隔着娱乐区竞技场的钢化玻璃窗瞥见过那样的身影。
“那是……飞龙兽？”
扫了一眼跳出D-pedia窗口的终端机，云翎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成熟期的飞龙兽（Airdramon），刚刚的风刃应该是其中记载的它的必杀技之一“飞翼切割”（Wing Cutter）。
机车兽不要命似的超速运行着，但是本来就以速度见长的飞龙兽轻而易举地就追了上来，刚刚还只能模糊地从形体特征上辨认出种族，转眼之间已经追上了机车兽最末尾的车厢。显然刚刚机车兽就是察觉到了飞龙兽的接近才想要丢下乘客自己逃跑。
“你们，你们快想想办法啊！你们不是被选召的孩子吗！！”机车兽带着哭腔的喊声从车内广播里传出来。云翎皱了皱眉头，脑子里转过若干疑问但是考虑到现在的状况都先暂时压了下去。对着D-Pedia的数据考虑了一下，她拍了拍陈晨的肩膀。
“陈晨，你跟龙骀兽陪我们上去一趟？”她向上指着车顶。“我们”自然说的是她自己和搭档流光兽。“陈夕你在这里从车窗准备偷袭，多路兽适合当炮台，万一正面干不掉咱们就想办法阴掉它。”
这一句话成功堵住了被排除在正面战力之外的陈夕的抗议，陈夕干张着嘴一张一合半晌没说出话来（看嘴型很像在重复那个“阴掉”），只能乖乖地点了点头。
云翎当然有她自己的盘算。对手是一只成熟期的飞龙兽，这边算得上同等战力的也有银龙兽，这两个理论上来说没有什么必杀技相克的问题，单纯计算的话还是算得上势均力敌的。只是对方很可能又是上次的沙地蜻蜓兽一样因为所谓“神秘的零件”暴走的数码兽——虽然还没有正面看到它是不是和当时的沙地蜻蜓兽一样明显的双眼无神，但是看刚刚机车兽想溜之大吉的反应来看对方十有八九是冲着他们几个“被选召者”，或者说是冲着“人类”来的，那么在没有和飞龙兽实现结过什么梁子的情况下，果然还是猜测它受到什么控制的可能性比较靠谱一些——如果这样的话，暴走状态通常来说应付起来会比一般状态下要棘手一些，但暴走也就是说失去了通常情况下冷静判断状况的能力，那么像她和流光兽，还有藏在飞龙兽看不见的位置的陈夕和多路兽这样意料外的存在，就一定会在应有的时刻起到应有的作用。
重要的是她不能够判断错那个“应有的时刻”。陈夕藏在车厢里，不会被飞龙兽直接看到，但同时他也就同样地无法看到飞龙兽以及整个战况。陈晨和龙骀兽要负责专心从正面应对飞龙兽狂暴的攻击，承担判断机会的责任的，只能是她云翎。
龙骀兽进化成银龙兽，背负着搭档飞了起来。
站在两辆车厢的连接处，望着已经逼近到上空的飞龙兽，和它不出所料地一片血红没有神智的双眼，云翎默默握紧了拳头。这时候她却感觉到有还不够熟悉的触感轻轻地敲击了她握拳的右手手背，低头看到的是为了不伤到她而小心收起利爪握起的拳头。她的搭档仰视着她，轻轻地牵起了嘴角，一双同样是红色却澄明锐利的眼睛里云翎能看得到它没有说出口的话。
——还有我在呢。
云翎深深地呼吸一次，重新握紧了双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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